我生活在一座透明的玻璃鱼缸里，缸底铺着细碎的鹅卵石，水草在阳光里舒展着翠绿的叶片。每天清晨六点，鱼食槽就会准时落下一片金黄的鱼食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。我总在此时游过去啄食，鳞片与玻璃相撞的脆响，像极了母亲轻叩摇篮的节奏。

鱼缸的角落里养着三株水榕，叶片垂落时能遮蔽三分之一的阳光。我和三尾红尾金鱼共享着这片水域，它们总爱追逐着彩色的塑料小球，摆动的尾鳍搅起细小的漩涡。但最让我难忘的，是去年深秋遇见的那条透明水母。它在晨雾中游弋，触须拂过我的身体时，能感受到像棉花糖般柔软的震颤。可惜它只停留了三天就被捞出，从此鱼缸里只剩我们这些固定居民。

鱼缸的换水周期是每两周一次。当透明胶皮管开始抽吸时，所有生物都会静止下来。我看见水母的残骸被吸进管口，金鱼们挤在过滤棉的缝隙间，像等待审判的囚徒。父亲说这是保持水质清洁，我却觉得那根管子像条冰冷的蛇，每年要吞掉我们三个同伴的尸体。直到某天清晨，我发现缸壁上贴着张粉色便利贴，歪歪扭扭写着"新水草到货"，才明白人类所谓的"清洁"里，也藏着温柔。

去年冬天特别寒冷。某个暴雪夜，鱼缸突然发出嗡鸣，防冻加热棒开始工作。水波在灯光下泛起淡蓝色涟漪，金鱼不再追逐小球，而是挤成紧密的一团。我贴着玻璃观察窗，看见窗外的雪地上有只橘色皮卡丘造型的雪人，父亲正往它手里塞满胡萝卜。那一刻我忽然懂得，人类用科技对抗自然严寒的姿态，和鱼类用群聚御寒的本能，原是同样笨拙却充满善意。

今年春天，水草开始疯长。我常在叶脉间穿梭，看阳光穿过新生的嫩芽，在缸底投下跳动的光斑。金鱼们学会了用尾鳍拍打水花，溅起的水珠会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彩虹。某个午后，我看见父亲蹲在鱼缸前，用手机拍摄我们嬉戏的影像。屏幕里倒映着他的白发，和水中我们泛着银光的身姿，仿佛两个时空的倒影在此刻重叠。

如今我的背鳍已经长出细密的纹路，像父亲掌心的老年斑。每当换水时，便利贴上的字迹愈发潦草，但新水草依然准时到来。人类总说鱼类没有记忆，可我知道，那些被吸走的同伴、消失的水母、暴雪夜的体温，都化作水草间摇曳的绿意，在透明的牢笼里，替我们记住所有来过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