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出生在一片被晨雾笼罩的松树林里。母亲用喙啄开松果时,我正蜷缩在淡黄色的绒毛中。她用翅膀裹住我,将我递给父亲。父亲展开双翼带我滑翔,我第一次看到露珠在蛛网上折射出七种颜色。那时我还不明白,这颗松果里藏着的,是整个春天的重量。
三个月后我学会了第一次振翅。母亲站在枝头,用尖喙轻啄我的翅膀,直到我的羽毛能托住自己的重量。她教我辨认不同鸟类的鸣叫:啄木鸟敲击树干是提醒我们躲避,喜鹊的"喳喳"声意味着有同伴受伤。当暴雨突袭时,我们全家挤在树洞里,我听见母亲用身体挡住洞口,她的羽毛被雨水浸透,却把最后的干燥绒羽让给了我。
去年深秋,我目睹了最残酷的离别。迁徙的候鸟群掠过天空时,一只幼鸟的翅膀被荆棘划破。它挣扎着要跟上队伍,却连拍打翅膀的力气都没有。母亲连续三天没有进食,直到最后用喙衔着它飞向南方。我至今记得那片染血的羽毛,像一片枯叶飘落在我的脚爪间。
今年春天,我在城市上空发现了新的领地。钢筋森林的棱角被藤蔓温柔包裹,玻璃幕墙倒映着彩虹。人类的孩子在广场放飞纸鸢,线轴转动时发出的"嗡嗡"声,竟与松鼠啃坚果的节奏如此相似。我学会了在空调外机上筑巢,用人类丢弃的塑料瓶盖当玩具。当暴雨再次来袭时,我看见对面楼宇的灯光次第亮起,像无数萤火虫在云层后闪烁。
迁徙季节到来时,我带领幼鸟群飞越长江。江面货轮的汽笛声与白鹭的鸣叫交织,货轮探照灯的光柱中,我们排成流动的银河。在鄱阳湖畔,我第一次遇见会说话的麻雀。它衔着半截面包屑说:"你们飞越了三个省,人类却把三个省都盖满了水泥。"我们相视而笑,它尾羽上沾着的面包屑,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。
如今我常驻在废弃的教堂钟楼。每到黄昏,我就会站在锈迹斑斑的十字架顶端,看夕阳把整座城市染成蜂蜜色。人类在玻璃幕墙后敲打键盘,他们的呼吸与我的振翅声在时空中重叠。有时我会降落在流浪歌手肩头,他的吉他弦震动时,竟与我的心跳产生奇妙的共鸣。
昨夜雷雨中,我看见教堂尖顶的十字架被闪电击中。但晨光初现时,那根断裂的金属杆已经重新竖立,人类用焊枪和胶带将它固定在原位。我站在新长出的青苔上,突然明白:我们与人类的羁绊,就像松果里的种子与年轮,在碰撞与交融中孕育出更坚韧的生命形态。当第一只人类孩子用画笔描绘天空时,我正掠过他们窗台,翅膀上沾着昨夜雨后的彩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