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,蝉鸣声裹挟着热浪从窗外涌进来。我蹲在厨房的料理台前,望着手中那颗青苹果,表皮泛着细密的绒毛,像覆着一层薄纱。母亲教我使用的新式旋转削皮刀安静地躺在砧板上,刀刃泛着冷冽的银光,与苹果的青翠形成微妙对比。
第一次握住削皮刀时,我的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。刀柄的橡胶纹路硌得掌心生疼,刀片与果皮接触的瞬间,清脆的"咔嚓"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。我学着母亲演示的动作,将刀刃斜切入果皮,却在转动的瞬间打滑,锋利的刀片突然划破手指,血珠顺着指缝蜿蜒而下。母亲用消毒棉球轻轻按住伤口,却在我惊慌的眼神中笑着递来创可贴:"削苹果就像学走路,摔倒了就拍拍灰继续。"
这个夏天,料理台成了我的秘密花园。清晨五点,当厨房的灯还亮着,我就蹲在流理台前反复练习。刀刃与果皮的接触角度从最初的45度调整到30度,旋转速度从急促的每秒三圈降到平稳的每秒一转。某天清晨,当第七十三刀终于完整剥离出完整的苹果皮时,晨光恰好穿透纱窗,在果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那些螺旋上升的纹路竟像极了年轮。
第七十四天,我尝试用削出的苹果皮编织蝴蝶。青翠的弧形在指尖翻飞,刀刃沿着预定轨迹游走,当最后一道弧线闭合时,薄如蝉翼的苹果皮竟真的振翅欲飞。母亲端来热牛奶时,我正用镊子将蝴蝶翅膀固定在果盘边缘,她突然指着窗外:"你看那棵梧桐树,去年被雷劈断的枝桠,现在都长出新芽了。"
秋分那天,我给住院的母亲削了第一个完整的苹果。刀刃在果皮上划出流畅的圆弧,青翠的皮屑簌簌落在母亲花白的发间。她捧着苹果忽然落泪,湿润的眼角映着果肉里透出的淡黄:"当年你父亲住院时,我每天给你削苹果,结果你总把皮扔了只吃果肉。"我怔怔望着果盘里那个完整的苹果皮蝴蝶,突然明白有些传承比刀法更重要。
如今我的料理台上摆着祖传的乌木砧板,刀柄处磨出了包浆的痕迹。每当新来的学徒问起削苹果的秘诀,我总会让他们观察果皮与刀刃的接触角度,但更强调"削皮时保持专注"的哲学。去年深冬,有位老者专程来学削苹果,他布满老茧的手握住刀柄时,我看见他虎口处有道陈年疤痕——那是四十年前练习书法时被毛笔杆划伤的。
暮色渐浓时,我常在厨房窗边静坐。晚风穿过纱窗,带着远处桂花树的清香。那些被削落的青皮在垃圾桶里堆成小山,却总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的飞天——她们飘曳的衣带何尝不是被时光削去冗余,留下的只有轻盈的韵律。或许生命本就像这削苹果的过程,需要不断剔除浮躁的皮囊,才能触及本质的清甜。
月光爬上料理台时,我总会再削一颗苹果。刀刃划过果皮的沙沙声里,我听见时光在砧板上轻轻叩击。那些被削落的青皮或许终将腐朽,但削皮刀留下的纹路,早已在年轮里刻下永恒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