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那张照片的。檀木盒里的老照片泛着毛边，照片边缘已经卷曲，像被时光啃噬过的花瓣。照片拍摄于1998年立冬，父亲穿着军大衣站在老槐树下，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我，背景里飘着细雪，三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。

那张照片原本夹在父亲珍藏的军功章铁盒里。我至今记得发现时的场景，母亲去世半年后，父亲总在深夜对着阳台的旧军装发呆。那天清晨我发现他蜷在藤椅里睡着，军装口袋里露出一角相纸，在冬日的阳光下微微发烫。父亲醒来时手忙脚乱地藏起照片，却在我追问下承认了照片的秘密——那是他退伍前最后一次带全家出游的纪念。

照片里藏着父亲不为人知的温柔。退伍前三个月，部队组织家属到北戴河疗养。父亲特意向领导申请了带家属假，却在出发前接到紧急任务。那天清晨母亲抱着我站在火车站月台上，父亲背着行囊匆匆跑来，军装肩章上还沾着露水。"妈妈你看，我给自己买了件新大衣。"他举起军大衣的瞬间，母亲突然从挎包里掏出个红绒布包，里面是块用报纸包着的枣泥酥——那是她连夜蒸的年糕改良版，因为听说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。

最让我心酸的是照片里母亲的眼神。她抱着我站在父亲身后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下摆，嘴角带着笑却藏着泪。父亲后来告诉我，那天他其实偷偷在站台上哭过，因为临时任务导致他错过了部队组织的最后一次家属旅行。军功章铁盒里还藏着张字条，是母亲用铅笔写在烟盒纸上的："等爸爸回来，要教小宝跳皮筋"。

那张照片见证着父亲的军旅生涯转折。退伍后父亲被分配到边疆哨所，临行前全家在老槐树下合影。母亲把照片夹在父亲常读的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里，书页间还夹着晒干的槐花。父亲在边疆写了十三封家书，每封信都带着不同种类的雪——他收集了北国雪、天山雪、帕米尔雪，最后连家书都化成了雪。2010年父亲病逝时，我整理遗物发现他枕头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，背景里老槐树的枝桠恰好能遮住"已故"的墓碑字样。

如今那张照片被装裱在防弹玻璃框里，挂在父亲生前的书房。每当我抚摸照片边缘的毛边，仿佛能触到1998年北戴河的海风。去年冬天，我带着女儿去老槐树下拍新照。女儿踮着脚把脸贴在父亲肩头，阳光穿过槐树枝桠，在她睫毛上洒下细碎的光斑。母亲当年摩挲军装下摆的姿势，此刻正被女儿温柔地复刻。

檀木盒里还藏着张字条，是父亲用铅笔写在烟盒纸上的："小宝长大后，要记得槐花落满肩。"去年春天，我带着女儿去边疆哨所参观。当女儿站在当年父亲驻守的岗亭，突然指着天空喊："爸爸快看，有槐花！"我抬头望去，云层间果然飘着细碎的白花，像极了父亲军装上未化的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