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的玻璃窗蒙着薄雾,我握着擀面杖的手微微发抖。案板上散落着被揉捏变形的面剂子,像极了去年冬天奶奶教我包饺子时,我总也捏不紧的褶皱。灶台上那口铁锅还残留着昨夜炖汤的余温,蒸汽顺着窗缝爬出来,在玻璃上蜿蜒出细密的水痕。
那时我刚上初中,总爱在周末跟着奶奶学包饺子。她布满茧子的手覆在我手背上,带着我揉面、擀皮、调馅。面剂子在她掌心转个圈就能变成圆润的元宝,可我的面皮总像被施了魔咒,不是粘在擀面杖上,就是破了洞。"手要像捧着露水似的轻巧。"奶奶用沾着面粉的袖口擦掉我鼻尖的灰,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混着她揉面的咚咚声,成了我记忆里最安心的背景音。
初三那年冬天特别冷,我发高烧住院三天。每天清晨护士来换药时,都会在床头发现个保温桶。掀开蓝格子棉布,热气裹着萝卜排骨汤的香气扑面而来,汤面上浮着几枚碧绿的葱花,像奶奶总说的"日子要有盼头"。有次深夜咳醒,听见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推门进来的是裹着厚棉袄的奶奶,她怀里抱着用报纸包好的药罐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。
高考前最后一个月,奶奶开始整夜整夜地咳嗽。她总说"老寒腿又犯了",却偷偷把止痛膏藏在枕头底下。有天我撞见她蹲在厨房里熬枇杷膏,砂锅里翻滚的蜜色液体映着她佝偻的背,像幅褪了色的水墨画。她把熬好的膏方装进我书包时,指尖触到我后背的力度轻得像在抚摸花瓣。
去年清明整理老宅阁楼,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铁皮盒,每个盒盖都贴着泛黄的标签:1998年春节的糖瓜、2003年非典时的口罩、2012年我高考的准考证复印件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,是奶奶的字迹:"给囡囡攒的嫁妆,别嫌弃旧。"
此刻我站在灶台前,案板上重新和好的面团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擀面杖在掌心转出第一个圆,忽然想起奶奶说过,揉面时要"让每个空气孔都住进阳光"。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去,阳光穿过水痕斑驳的玻璃,在面粉堆里洒下细碎的金斑。我学着奶奶的样子把饺子皮转个方向,褶皱间藏进几颗虾仁,这回终于包出了十二道整齐的边。
药罐在抽屉里沉默地等待开启,枇杷膏的甜香从记忆深处漫上来。或许有些爱不必说出口,就像奶奶总在面剂子里包进硬币,说吃到的人会交好运。此刻我捏紧面皮,忽然明白她留下的嫁妆不是财物,而是把生活揉进面团里,把牵挂藏进褶皱中的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