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的傍晚，村口老槐树下的石磨被积雪压得咯吱作响。我蹲在灶房门槛上烤火，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爆竹声，红纸屑像雪花似的簌簌落在青石板上。母亲端着刚出笼的年糕进来，蒸笼掀开的瞬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，"该去放鞭炮了"，她把竹篮递给我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色红纸卷。

竹篮里裹着三样东西：一卷炸雷般的"二踢脚"，几串用红绳串起的"金豆子"，还有两支需要点燃引信的"挂鞭"。父亲说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，每样爆竹对应不同的吉兆。我攥着冰凉的竹筒，突然想起去年除夕被炸得满脸红印的糗事——当时正举着挂鞭往墙根放，火星溅到棉袄上烧出个洞，惊得隔壁王婶家的黄狗狂吠了半宿。

暮色渐浓时，村东头已经燃起第一簇火光。我屏息凝神蹲在雪地里，指尖触到竹筒粗糙的纹理。父亲示范过多次，但此刻手心沁出的汗珠让竹筒打滑，"金豆子"的红绳缠住了我的手指。人群里的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，我慌忙甩开竹筒，却听见"嘭"的一声闷响，几片烧红的纸屑擦过鼻尖。

"别慌，按步骤来。"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，他粗糙的手掌覆住我发抖的手背，带着我退到安全距离。这次我们特意选了晒谷场中央，那里有父亲用铁锹挖出的深坑。当引信燃到三寸长时，父亲突然松手，我条件反射地扑向雪堆，却看见他早蹲在坑边，用火折子精准地点燃了竹筒。

"听好了！"父亲压低声音，"二踢脚要垂直向上，金豆子要转着圈撒，挂鞭得贴着地心。"随着他清亮的吆喝，第一支"二踢脚"窜起三丈高的火柱，金红色碎屑在空中拼成绽放的牡丹。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点燃挂鞭，它贴着雪地蜿蜒爬行，每走五步就炸开一朵金花，惊得远处竹林里的野兔窜上树梢。

当最后一串"金豆子"在雪地上绽开时，整个村庄仿佛被装进了巨大的灯笼。穿新棉袄的孩子们举着糖葫芦满街跑，老人们捧着粗瓷大碗嗑瓜子，连平日沉默的货郎都哼起了小调。我摸着被冻得通红的手掌，突然发现父亲肩头落着几片烧红的纸屑，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红光。

守岁时，祖父颤巍巍从樟木箱底取出个红布包。层层打开是张泛黄的宣纸，上面用毛笔写着"爆竹声中一岁除"，墨迹旁还粘着几粒褪色的火药渣。"这是你太爷爷留下的，"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，"当年饥荒，他用爆竹声掩盖饥饿的呻吟。"我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，突然明白那些炸响的爆竹不只是驱邪纳福，更是将希望与勇气代代相传的密码。

零点钟声响起时，父亲将新买的电子鞭炮系在门楣。蓝光闪烁的"福"字映着雪地上的脚印，远处仍有零星的手工爆竹在炸响。我忽然想起去年那场意外的火灾，消防员叔叔说过，现在正规厂家生产的爆竹都加了防爆设计。祖父的红布包静静躺在案头，而我的竹篮里，新换的电子爆竹闪着温暖的蓝光。

雪停了，月光把晒谷场的雪照得如同新磨的玉石。我蹲在父亲身边，看他用火折子点燃第一支电子鞭炮，清脆的童声从蓝牙音箱里传来："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！"笑声惊动了屋梁上的冰凌，一滴水珠砸在"金豆子"的仿真花瓣上，折射出七彩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