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春日午后,我蜷缩在急诊室的候诊椅上,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走廊尽头的钢琴声,在消毒帘后传来断断续续的《欢乐颂》。护士姐姐轻轻掀开帘子,推着担架车送来一位高烧昏迷的老人,她戴着银边眼镜的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,将体温计塞进我手里:"小朋友,记得要像量自己的体温那样认真对待每个病人。"
这个画面如同种子般在我心里生根发芽。十岁那年的深夜,我因急性肺炎被送进医院,记忆中最清晰的不是输液室的刺鼻气味,而是值班医生俯身听诊时,白大褂衣角掠过床栏的沙沙声。他戴着黑色橡胶手套的指尖按在胸口的位置,仿佛能触碰到我体内紊乱的节奏。"别怕,心跳比昨天稳定了半拍。"这句话让我在消毒水浸泡的病房里,第一次触摸到生命的温度。
中学时期我总爱趴在生物课本的解剖图前发呆,那些精密如艺术品的人体结构总让我着迷。当同桌因为急性阑尾炎手术康复后,她送我一本《希波克拉底誓言》的绘本,泛黄的书页里夹着医院走廊的银杏叶。那天傍晚我站在教学楼的顶楼,看着晚霞把住院部的玻璃窗染成琥珀色,突然明白医生不仅是穿白大褂的"超人",更是用专业知识与病痛赛跑的普通人。
大学医学院的解剖学实验室里,福尔马林的气味会让人想起小时候外婆腌制的泡菜坛。第一次亲手触摸大体老师(解剖学中对已故者的尊称)的肝脏时,我看见阳光穿过实验台的玻璃窗,在那些深褐色的组织切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教授说:"医学是科学,更是艺术。"这句话在我后来遇到肿瘤科林医生时得到印证——他会在化疗同意书上画个小太阳,给晚期患者开止痛药时总会多带支棒棒糖,这些超越技术的人文关怀,让我懂得医学的温度不仅存于听诊器里,更流淌在每一次真诚的对话中。
去年暑期在社区医院实习,我跟随张医生出诊。那天暴雨倾盆,我们冒雨前往城中村为独居老人随访。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,八十三岁的陈奶奶正蜷在漏雨的屋檐下,床头摆着半瓶过期的降压药。张医生用塑料布裹住老人渗水的被褥时,我注意到他白大褂袖口磨出了毛边,却依然整洁得没有褶皱。"医生的手要像对待婴儿那样对待每个患者。"这句话让我在后续三个月里,学会用听诊器检查时先轻叩肋弓,记录病历时多画张房颤波形图,甚至开始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患者的方言习惯。
站在实习结束的十字路口,我常想起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:"有时治愈,常常帮助,总是安慰。"这句话在参与抢救心梗患者、在产房见证新生命诞生、在安宁病房握着临终老人颤抖的手时,逐渐有了具象化的意义。当看到患者家属攥着缴费单的手微微发抖,我会悄悄垫上自己实习补贴;当发现贫困患者反复撕扯住院卡,我会主动申请医疗救助金;在互联网医院问诊时,会特意多问一句"您家附近是否有快递站点"。
站在医学的长河边,我逐渐懂得医生不仅是技术的执行者,更是生命的摆渡人。那些在急诊室度过的不眠夜教会我医学的局限与责任,解剖教室里的静谧时光让我领悟人体结构的精妙,而无数个与患者相处的瞬间,则让我触摸到这个职业最本质的温度。未来或许会面对医患矛盾、职业倦怠,但每当想起那个春日午后钢琴声中的急诊室,想起福尔马林气味里的大体老师,想起暴雨中漏雨屋檐下的陈奶奶,就知道白大褂下跳动着的不只是个人的理想,更是一个时代对生命的敬畏与承诺。